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借問酒家何處有，牧人遙指杏花村。

幾乎無人不曉晚唐著名詩人杜牧的這首《清明》，但凡清明節來臨之際，它便自然地由人們的口中吟哦而出，音節和諧圓滿，呈現的意象清新生動，一千多年來仍是余韻邈然，耐人尋味。

杜牧（803—852年），字牧之，又號樊川。京兆萬年（今陜西西安）人。唐德宗時宰相杜祐之孫。唐代著名的文學家，大和進士，曾為江西觀察使、宣歙觀察使沈傳師和淮南節度使牛僧孺的幕僚，歷任監察御史，黃、池、睦諸州刺史，司勛員外郎，官終中書舍人。

杜牧政治上意氣風發，振奮昂揚，生活上放蕩不羈，風流自賞。他與李商隱同為晚唐最著名的詩人，相對于盛唐著名詩人李白、杜甫，他們并稱為“小李杜”，故杜牧又被稱為“小杜”。

杜牧的風流才氣，一一呈現在他的詩文中，那一篇篇經典詩文，既有指陳時政的慨嘆，亦有寫景抒情的觀感。《清明》通俗流暢，一氣吟成，寫出了作者作為羈旅之人，在清麗春雨中迷茫紛亂的心情。

“清明時節雨紛紛”，這是幅凄涼而又美麗的畫面，很能使你想起韓愈的詩句：“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清明已是暮春時節，柳綠花紅，春光明媚是此時節的常態，可氣候也變化無常，所謂乍暖還寒，時而有疾風驟雨，而更多的是細雨紛紛。

“做冷欺花，將煙困柳，千里偷催春暮。”春雨挾著冷氣，欺凌早開的花朵，霧氣漫著煙縷，困纏垂拂的柳條，千里煙雨暗暗地催促著晚春的遲暮。南宋婉約派詞人史達祖的這幾句詞，可算是“清明時節雨紛紛”最精確的注腳了。

清明是農事二十四節氣中的第五個節氣，此時暖氣上升，風和日麗，“萬物至此皆潔齊而清明”，“清明節”由此而得名。古人由周代就已開始過清明節了，習俗有掃墓、踏青、插柳戴花、蹴鞠、放風箏等等。本應是個家人團聚情調色彩都很濃郁的節日，或掃墓上墳，或游玩觀賞。可是，羈旅之人行色匆匆，身在雨絲風片之中，頂風冒雨趲行，巾履沾濕，行倦興敗，心頭的滋味難以言狀。何時雨止，何處歇腳，“路上行人欲斷魂”啊！

紛紛灑灑的細雨之中，行人在雨絲霧氣的荒郊野外，踽踽獨行，多想在不遠的前方，找個酒店，避雨小憩，小酌幾杯，以解料峭春寒，暖暖被淋濕的軀體。可是，憩息小酌的地方在哪呢？“借問酒家何處有”，行人也就是杜牧在詢問路人，哪里有酒店，哪里可以飲酒憩息呀？其急切的心情已經溢于詩句之中。

峰回路轉，柳暗花明。“牧童遙指杏花村”，終于問到一個牧童，當詩人問道：“哪里有小酒店啊？”這個放牛的娃娃一手牽著耕牛，一手向前方遠遠一指：“順著我的手指瞧，前方就有小酒店。”這“遙指”呈現出視覺的美感，隱隱約約紅杏梢頭，挑出了一個酒簾。

“路上行人欲斷魂”，這是詩人眼前狀況和身世境遇的自況。為人剛直，不肯逢迎權貴，是杜牧為人處世的本色。這也就難怪他長期輾轉飄迫，郁郁不得志。“十載飄然繩檢外，樽前自獻自為酬。”飄然于繩檢羈束之外，除卻天馬行空，樂得逍遙外，富余的時間和腦神經，使他對歷史過往，對時政利弊，細致梳理，大膽針砭。

憂國憂民，憤世嫉俗。正是憂憤之中嘔心瀝血所作的《阿房宮賦》，卻在冥冥之中成就了他功成名就的基石，也成為他的經典傳世之作。匡時濟世，憂國憂民，是這篇文章的中心和主題。賦中：“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后人而復哀后人也。”鑒古知今可謂言盡而意無窮了。

說來有趣，三年后，正是《阿房宮賦》征服了太學博士吳武陵，主考官經吳博士推薦也大為欣賞，以第五名的成績，使杜牧一舉中第。“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是天下蕓蕓仕子皓首窮經、孜孜以求的終極目標。

杜牧少年得志入朝為官，可仕途卻從未得意。“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懷才不遇，生不逢時。超然物外，形單影只。唯此，思維和意象都有了質的飛躍，對歷史興替別具慧眼，有著別樣的總結和感懷。如《過華清宮絕句三首》，用的就是以微見著的筆法，鞭撻唐玄宗與楊貴妃驕奢淫逸的生活，其中有：

長安回望繡成堆，山頂千門次第開。

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

杜牧的詩作常常有著歷史的穿越，忽而眼前，忽而昔年，忽而往古，忽而現在，忽而雜糅古今；忽而為一己哀愁，忽而為千古情事，忽而熔二者于一爐；揮灑自如，放縱不羈，文字的表述跳躍性極大，如《潤州二首》，其中有：

向吳亭東千里秋，放歌曾作昔年游。

青苔寺里無馬跡，綠水橋邊多酒樓。

大抵南朝皆曠達，可憐東晉最風流。

月明更想桓伊在，一笛聞吹出塞愁。

詩人江南游歷途經赤壁，憑吊三國古戰場，發“懷古之幽情”，借史事吐胸中之塊壘，暗含“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的慨嘆，這便是他的七言絕句《赤壁》：

折戟沉沙鐵未銷，自將磨洗認前朝。

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

杜牧生活在晚唐，那是個藩鎮割據、黨爭激烈、宦官專權、皇位頻更的風雨飄搖的歲月，可官僚貴族仍然沉浸于聲色歌舞、紙醉金迷的生活，以《玉樹后庭花》的靡靡之音，填補他們腐朽而空虛的靈魂。詩人經建康（今南京）秦淮河，以所見所聞作《泊秦淮》：

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

杜牧讀史論史從不落人云亦云的窠臼，向有自己獨立的思考，所發議論往往出人意料，發人深省。他在做池州刺史時，來到和縣烏江浦，憑吊項羽自刎之處，對這段歷史的思考采用的就是反說其事的方法，所作《題烏江亭》云：

勝敗兵家事不期，包羞忍恥是男兒。

江東子弟多才俊，卷土重來未可知。

詩人詠史之作中不乏同情弱者的篇什，如《秋夕》就是以真情實感的筆法，描寫了失意宮女的孤獨生活和凄苦心情。如此反映封建時代婦女生活悲慘命運的詩作，在那個時代尤為罕見。

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

天階夜色涼如水，坐看牽牛織女星。

杜牧的詠史七絕最負盛名，那些寫景抒情之作也毫不遜色。《清明》中細雨蒙蒙、酒香陣陣的春光，秀似清流，美如畫圖，給人以溫馨的美感享受。此類詩作很多，如《山行》，山路、人家、白云、紅葉，詩人的筆下呈現的是一幅動人的山林秋色圖：

遠上寒山石徑斜，白云生處有人家。

停車坐看楓林晚，霜葉紅于二月花。

杜牧的詩作在晚唐別具風采，前人多以“輕倩秀艷”“氣俊思活”“俊邁”“俊爽”褒之。同是晚唐“小李杜”之李商隱對他尤為推重，稱他：

高樓風雨感斯文，短翼差池不及群。

刻意傷春復傷別，人間惟有杜司勛。

（張家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