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中華丨這兩件從美國回歸的“重要文物”因何特殊？

歸還的兩件文物使我們對北朝至隋唐時期民族融合和中外文化交流的廣度和深度有了更加深入的思考和評估。

5月9日，經(jīng)國家文物局授權(quán)，中國駐紐約總領(lǐng)事黃屏出席中國流失文物返還儀式，與美方簽署返還協(xié)議，接收兩件重要石刻文物——北朝至唐代圍屏石榻。

這兩件文物因何特別？為什么會引起國內(nèi)外廣泛關(guān)注？近日，“道中華”就此事件專訪了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教授韋正。

記者：近日，美國歸還我國的兩件文物引起國內(nèi)外關(guān)注，圍屏石榻是什么？這兩件文物有何特別之處？

韋正：這次美國返還我國的兩件“圍屏石榻”是北朝至隋唐時期流行在北方地區(qū)的一種特殊的墓葬用具，一般用石頭制作，主要用來放置骨骸。

這種石制葬具應(yīng)該起源于北魏平城（大同）時期，北魏遷都洛陽后吸收當時生活中實用的坐榻元素，到北魏晚期形制基本固定。

這兩件文物的特點，可以從幾個方面來說。

其一，這兩件文物都應(yīng)屬于墓葬中圍屏石榻的前擋板，見諸報道的圖片雖然不太清楚，但依然可以看出雕刻得非常精美，以浮雕為主，結(jié)合透雕，營造出高低錯落、虛實相應(yīng)的效果。加上雕刻的內(nèi)容，如動物的雄姿、人物的動感、奇特的場景等，風格表現(xiàn)淋漓盡致。

其二，兩件文物中雕刻的有些內(nèi)容是新見和少見的。

▲擋板1。（圖片來源：央視新聞）

我們將壸門（一種鏤空的裝飾樣式）中有立獸的文物稱為擋板1。其兩端為神王搏擊惡鬼的樣子，與通常所見天王踩小鬼的形式不同，兩端神王做與小鬼搏斗狀，小鬼卻并未完全被擊敗，而是伏地或躺地后仍做掙扎抵擋狀。這種不是表演式的完全勝利姿勢，而是表現(xiàn)神王與小鬼搏斗的場景，系前所未見，極富動感，十分傳神。

▲擋板2。（圖片來源：央視新聞）

我們將壸門中為二蹲獅的文物稱為擋板2。其兩端也為神王搏擊小鬼，但構(gòu)圖有所不同。左端為一地神托舉四臂神王，神王四臂皆持兵器，痛擊其左側(cè)做逃跑狀小鬼。右端神王身體向右轉(zhuǎn)，四臂皆持兵器，痛擊一向右做逃跑狀小鬼，神王左腳似踩另一小鬼。

擋板2中部的圖像比較復(fù)雜，兩側(cè)下部為雞足人身祭司，其中間部分的下部為面朝前趴臥的怪獸，身上頂著花瓣座的兩層器物，器物中間貫穿一立桿，二獸首龍身之物纏繞在立桿上，做雙首回顧狀。獸首龍身之物二前爪撲持之物不清楚。再往上，似為二對稱飛翔的人物。這幅圖像同樣前所未見。

記者：根據(jù)您對魏晉南北朝十六國墓葬禮制方面的研究，請您談?wù)勗谥袊鴼v史上比較著名的此類石榻都有哪些？它們對研究我國古代民族遷徙、民族融合提供了哪些參考？

韋正：歸還的兩件文物使我們對當時中外文化交流和民族融合有了更多了解，也促使我們深入思考和評估古代民族融合和中外文明交流的廣度和深度。

我們知道，魏晉南北朝時期是中國歷史上民族大融合、文化大開放的時期。類似的石棺床早年就有發(fā)現(xiàn)，但因流失海外，國內(nèi)反而有所不知。所以國外這類石棺床被公開介紹后，不少人對其真?zhèn)纬謶岩蓱B(tài)度。后來國內(nèi)發(fā)現(xiàn)了類似石棺床后，人們才認識到這類石棺床都是中國古代之物，其形式和圖案是當時歷史文化的重要見證。

這類石棺床上的圖案異域色彩濃厚，特別是與拜火教有關(guān)，連帶這類石棺床的形式也一直被認為與域外關(guān)系密切，后來才發(fā)現(xiàn)域外其實并沒有這種形式的床具。這種床具的本源還是中國傳統(tǒng)的矮床具，但經(jīng)歷了曲折的變化。

眾所周知，中國古人席地而居，床具的高度一般在20厘米左右。漢代墓葬中不乏這一高度的石床榻作為隨葬品，如河南信陽長臺關(guān)楚墓就出土了這樣的實物。

從北魏開始，棺床開始變高，與后來的高家具很接近。由于高家具的流行一般認為是脫離席地而居的習慣而來，所以將其歸因于受西方影響。

但山西大同北魏墓葬中火炕式棺床的發(fā)現(xiàn)，提示我們這可能是北方民族在吸收中原臥具過程中，結(jié)合本民族特點，從而提高了床榻的高度。

總之，這種床榻集多種文化因素于一身，是一種文明互鑒、相得益彰的結(jié)晶，稱之為“重要文物”當之無愧。

▲大同田村墓石棺床，矮床。

▲大同七里村北魏墓M14火炕式棺床。

這兩件文物還促使我們深入思考和評估古代民族融合和中外文明交流的深度。我們可以看到，上圖的這些石棺床有集中分布的跡象，可知這些來自異域的墓主生前聚居在一起。還有些來自異域的墓主使用的石葬具已看不出明顯的異域色彩，如西安發(fā)現(xiàn)的北周康業(yè)墓，可見當時的異域人群已經(jīng)不同程度融入了中原生活。

▲大同北魏司馬金龍墓石棺床前擋板、高床。

▲洛陽北魏墓石床前擋板。

▲西安北周安伽墓石棺床。

▲太原隋虞弘墓石棺床。

▲益都傅家莊北齊墓石床圍屏。

▲天水石馬坪出土石棺床。

最后，我想再介紹一下北朝隋唐石棺床的總體情況，這樣我們對這兩件歸還文物的價值以及北朝隋唐的社會歷史狀況就會有更全面的認識。

目前，比較完整的北朝隋唐石棺床大概有20余具，散布于中國、美國、日本、法國等國的博物館。與這兩件文物類似的異域風格濃厚的石棺床不到10具，其中考古出土的著名石棺床見于陜西北周安伽墓、山西隋虞弘墓、山東益都傅家莊北齊墓，博物館收藏品中最著名的在法國吉美博物館。更多的其實是沒有異域色彩的普通石棺床，這在大同、洛陽、安陽、天水等地多有出土，博物館藏品在深圳金石博物館、日本美秀美術(shù)館、美國芝加哥藝術(shù)博物館比較容易見到。

受訪者簡介：

韋正，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教授。

監(jiān)制 | 楊新華 肖靜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