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盒飯局”,顧名思義就是參與者在飯局開始前不知道自己將和誰一起吃飯,以及會吃到什么。這種飯局具有隨機性和未知性,為參與者帶來了一種新奇的社交體驗。
有人說,“盲盒飯局”的魅力在于其簡單而直接的社交邏輯:不預設期待,保留著相遇的神秘感。面對快節奏的生活,他們愿意主動遇見陌生人,也樂于解鎖各種新的友誼形態。
飯局開場
以社交暗號自然展開話題
7月的一個周六傍晚,北京五道營胡同的一家西餐廳里,一場特殊的聚會——“整點薯條”組織的“盲盒飯局”即將開場。
臨近6點半,參與者陸續到場。除北京青年報的兩名記者外,本次飯局還有三人參與。按照規則,所有人此前在線上未曾有過交流,飯局也不預設主題,開場更無需傳統的自我介紹。即便如此,圍坐一桌的陌生人,卻沒有太多初見的尷尬。
打破沉默的,是當代年輕人間心照不宣的社交“暗號”——MBTI(一種基于心理學的人格類型評估工具),話題由此自然展開。
當參與者Connie(化名)提到自己是ENFP(“競選者”:天生熱情,極具社交活力與感染力)時,身旁的梅子(化名)立刻接話:“哇,就差一點!你再‘i’一點就是INFP(‘哲學家’:內心敏感,傾向自我反思與內心世界)了。”Connie笑著回應:“我的‘e’剛好幫我中和了憂郁氣質。”梅子順勢追問“不然呢”,Connie短暫沉默幾秒后,笑著回應:“不然就會很憂郁啊!”一句話逗笑全桌人,氣氛也完全松弛下來。
飯局前,組織者分發的邀請函上已標注上同桌者的化名和個人特質。大家很快通過排除法猜到,“夢想做賽車手”的大概率是Connie。這位打扮走日系甜美風、長相酷似女星廣末涼子的女生,業余愛好十分出人意料——練習汽車漂移和騎摩托車。
記者觀察到,這種發現同桌伙伴反差特質的樂趣,恰是“盲盒飯局”獨特的吸引力。
入局考量
看重熟人社交無法提供的新鮮感
當然,除了這些由反差帶來的驚喜與歡樂,參與者們選擇加入“盲盒飯局”也有各自的考量。
梅子坦言,選擇這天參加活動,不過是“剛好有空,又恰逢自己的‘e人期’(需要靠向外社交獲取能量的時期)”。而從事互聯網開發的歐辰(化名)則更看重線下共處的實感:“遇到興趣相投的人,面對面能直觀地感受到對方的三觀,判斷是否值得發展為長期朋友。感覺投緣,下次就能再約。”
同一時間,北京三元橋的一家東南亞餐館內,另一場全是女生參與的“盲盒飯局”也在進行中。
90后北京女孩荔枝(化名)因工作煩躁想找人聊天解壓,于是在某生活類社交平臺上搜索“周末活動”時看到了這場活動,當即報了名。她笑稱,自己壓力大時會“變身”ENTJ(“指揮官”,喜歡依賴邏輯和理性分析解決問題),需要從外界汲取能量——飯局前,她剛和“搖”來的搭子看完展覽,晚上又趕來赴這場未知之約。
荔枝說,自己平時就常約人吃“漂亮飯”(指外觀精美、適合拍照分享的高顏值正餐),每次結束后心情都會輕快不少。“可能是把‘e人’特質釋放出來了,就會舒服些。”她坦言,和朋友吃飯雖然會更自在,卻難有跳出固有圈子的新鮮感,而陌生人帶來的未知視角、不同行業的思維碰撞,恰恰是熟人社交難以提供的。在她看來,不管是參加“盲盒飯局”,還是逛公園、獨處,本質上都是尋求內心治愈的一種途徑。
人群多元
年輕人居多但也有60歲大爺
記者了解到,上述幾位受訪者參與的活動,都是由北京的一家名為“整點薯條”的團隊組織的。該團隊于去年10月開始推出“盲盒飯局”項目。
為促成這些“合拍”相遇,團隊專門設計了一份包含27道題的詳盡問卷。參與者交完59元報名費后,需填寫基本信息、性格特征,以及“近期關注話題”“期望同伴身上具有的3個關鍵詞”“是否希望全女生局”等個性化問題,組織方會據此盡力匹配出“氣場相投”的飯搭子。
根據統計,“盲盒飯局”參與者年齡跨度雖大,但22至35歲的年輕人是絕對主力。此外,統計還發現參與者普遍學歷較高。小銘是團隊的負責人。他推測,這與活動隱含的“保持好奇、樂于探索”門檻相關,“通常教育程度較高的人群,更傾向于嘗試這類自我探索式社交。”
令人意外的是,活動曾迎來兩位60歲左右的“大爺”報名。對此,小銘和團隊起初還有些忐忑,擔心匹配效果及同席年輕人的反應,結果卻出乎意料:同桌年輕人不僅欣然接納了他們,事后還有人在社交平臺發文,稱贊大爺“治好了我們的精神內耗”。
活動反饋
懂“我”的陌生人也能帶來能量
這種簡短有趣的社交體驗,正是“盲盒飯局”持續吸引年輕人的原因。在與陌生人的互動中,參與者獲得了新的交流機會——這之中也映照出當代青年的社交新取向。
小銘介紹,為精準評估活動效果,團隊會在每次飯局后向參與者發放反饋問卷。他透露,截至目前,“盲盒飯局”已有千余人參與,有92%的人給出了滿分評價。
網友“發條梨子”是一名學生,參加完“盲盒飯局”后發帖表示,“這種體驗很新鮮!各個行業都聽起來好新奇,那么多厲害的人,一下子成了我的‘飯搭子’。”
參與者梅子告訴北青報記者,她結交普通朋友的標準簡單直接:“只要此刻聊得來,對方能懂我就行。”在她看來,一場“盲盒飯局”雖只有短短幾小時,未必能與同桌人深交,卻至少為自己提供了打破信息繭房、開闊眼界的機會。
小銘對此也深有體會。他認為,“盲盒飯局”的獨特魅力在于神秘感帶來的驚喜碰撞。他舉例說,自己曾在飯局上遇到一位火箭工程師,“那是我日常生活中根本接觸不到的人,超神奇。”
還有一位參與者的經歷讓小銘印象深刻:對方放棄了鄭州穩定的教職工作,毅然轉戰北京投身AI領域。“每個人選擇背后的思考都很獨特。”小銘說,盡管這些故事的具體細節或許會隨時間淡去,但陌生人身上的高光時刻與人格魅力,總能在當下帶來強烈的沖擊與感染,“常會忍不住感嘆‘這也能行’,然后就有了既然別人能做到,我也可以試試的想法。”
荔枝對此也深有體會。她記得,曾有位女生在“盲盒飯局”上分享自己的戀愛經歷,說自己戀愛后因感受到“被堅定選擇”,而不再患得患失。這個故事觸動了荔枝,讓她開始反思:與其被動等待,不如主動選擇——既要堅定地選擇他人,也要相信自己值得被選擇。
對荔枝而言,“盲盒飯局”已經超越簡單聚餐的范疇,成為她獲得心靈補給的方式之一。
·觀察·
淺社交:低期待輕負擔更看重當下互動
雖然多數參與者能從“盲盒飯局”中獲得心靈補給,但陌生人交友的活動,真能交到朋友嗎?抱著同樣的疑問,北青報記者在飯局上聽到最多的答案是“不要抱太大期待”。
歐辰表示,即便是在飯局中遇到一位相談甚歡的伙伴,想要在日后繼續保持聯系也并非易事。之前在一次飯局上,他就遇到一位合拍的飯搭子,倆人聊了許多之后想一起打卡一家餐廳,并互加了微信,但歐辰回家后卻發現,再次約飯的動力莫名減弱了,兩人終究未再碰面。
梅子對此也有同感,她認為朋友的緣分如同相親,往往需要“多次回眸”,“除非正好聊到后續可共同參與的事情,否則僅憑一次相遇很難成為朋友,而且也需要有人先主動。”
荔枝更習慣用“短平快”的“搖人”模式進行社交。對她而言,“盲盒飯局”這類活動的吸引力在于“低期待、輕負擔”,參與前不預設過高目標,更看重當下的輕松互動。
身為INTP(“邏輯學家”:內向、理性,喜歡抽象思考)人格的她,不喜歡給朋友劃分親密等級,更傾向于保持獨立的社交節奏。現在,荔枝能夠接受“階段性”的友誼:“傳統朋友”基本是舊日同窗,即便同在北京最多也就兩三個月見一次。因此,她把“盲盒飯局”看作結識新人的自然途徑。
小銘對交友也有清醒而現實的認知:成年人很難僅憑一次飯局就成為密友,但不意味著弱聯系不重要,“我觀察過周邊,不少人的友誼狀態是這樣的:持續關注對方朋友圈多年,通過點贊、互動確認彼此的動向,卻始終未曾謀面。這種情況并不少見。”
他進一步剖析當代年輕人的社交現狀:大家希望維持一段長久的友誼,但往往事與愿違。同時,個體的精神需求日益多元化、精細化,現實中很難遇到所有愛好都完全重疊的伙伴,因此大家更傾向于按興趣尋找搭子。
綜合這些因素,小銘認為,階段性友誼沒什么不好,他也很坦然接受弱聯系與淺社交,“這些都是現代社交圖景中的合理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