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證,抬頭,閘機應聲而開。沒有紙質車票的實在觸感,只有屏幕上轉瞬即逝的“核驗通過”四個字,為我開啟了一條通往家鄉的旅程。中秋與國慶交織的暖流,早已將成都東站籠罩在一片溫情之中。我拖著行李箱,像一滴水,融入這片由期待與奔赴匯成的人流。空氣里,行李箱輪的滾動的節奏、天南地北的鄉音、還有孩童興奮的雀躍,共同譜成了一首旅程的序曲,而我知道,那沉默而偉岸的鋼鐵脈絡,即將把所有這些殷切的期盼,一一送達。
我被人潮溫和地推擁著前行,就在這喧囂與有序完美交融的候車大廳里,我遇見了一對老人。老爺子古銅色的臉上鐫刻著高原陽光的痕跡,身旁的老伴則緊緊攥著幾個鼓鼓囊囊的布包,眼神里交織著些許茫然與殷切的期盼。他們攔住了我,用帶著濃郁鄉音的普通話客氣地詢問:“娃兒,麻煩問一下,衛生間在哪個塌塌(地方)?”
我為他們指了路,而后自然而然地攀談起來。原來,他們的兒子在成都安了家,老兩口這是特意從阿壩趕來,與兒孫共度中秋。“你看,”老爺子興奮地指著地上的包裹,“這些都是從家里帶的,牦牛肉干、酥油糌粑,還有我們自己打的月餅!娃娃在成都,總念著這一口。”言語間,滿是泥土般的質樸與疼愛。
“現在真是方便咯”老奶奶接過話茬,臉上漾開幸福的笑意,“以前從阿壩出來,坐那種老客車,盤山公路一圈一圈繞,顛簸一整天,骨頭都要散架。現在坐這高鐵,‘嗖’一下,三個多小時就到咯!早上還在山里喝酥油茶,中午就能在成都和兒子一起吃午飯。”
老爺子也感慨萬千,望向窗外如銀色閃電般駛過的列車,喃喃道:“這鐵軌鋪得可真快,像是把我們老一輩的掛念,一下子就送到了娃娃身邊。”
這簡短的對話,在我心中激蕩起層層漣漪。高鐵,縮短的何止是地圖上的距離,它更熨帖了親情的褶皺,讓團圓的念想不必再經受山高水長的漫長煎熬。這對老人依偎在候車室的背影,成了我鐵路風景中最溫暖的一幀——那鐵軌連接的,不僅是兩地,更是兩代人的心。
正當我回味著這段溫暖的相遇時,廣播里響起了我那趟車次開始檢票的提示音。 我與老人含笑作別,拖著行李融入走向站臺的人流。就在這涌動的人群中,一隊穿著各式校服的初高中學生格外引人注目。 他們背著書包,拖著行李箱,臉上洋溢著青春的朝氣與自信,彼此交談著校園趣事和周末計劃。從他們零星的對話中,我聽出他們來自川內各個市州——綿陽、德陽、宜賓。每周或每半月,這趟高鐵便如同時光的擺渡船,載著他們往返于家門與校門之間。
曾幾何時,異地求學意味著長久的分離與厚重的行囊;而如今,高鐵讓“同城化”學習成為可能。這些年輕的學子,儼然成了“雙城記”的主人公。他們的人生軌跡,因這一條條安靜的鐵軌而擁有了更廣闊的可能性。我看著他們輕快的步伐,忽然意識到,這也是我的鐵路風景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每一個奔赴夢想的年輕人,都是這流動時代畫卷上最青春的筆觸。
登上列車,安坐于窗邊,車輪緩緩啟動,城市的天際線逐漸向后退去。車廂內光線柔和,運行得出奇平穩。就在這旅途之中,我注意到了更多元的風景。 幾位金發碧眼的背包客坐在不遠處,正對照著手機上的翻譯軟件,饒有興致地研究著小桌板上的鐵路線路圖,眼中滿是探索的興奮。斜前方,一個外國家庭——年輕的父母帶著一雙兒女,正對著窗外的田園景色拍照,孩子父親用生硬卻清晰的中文對孩子們說:“看,中國,鄉村,很美!”
此情此景,讓我心生感慨。曾幾何時,外國友人了解中國,大多通過有限的影像與文字。而今,四通八達、舒適便捷的中國高鐵,本身就是一張閃亮的國家名片。它主動地將一個真實、立體、發展的中國呈現在世界面前。這些來自遠方的客人,可以輕松地深入四川的腹地,去三星堆感受古蜀國的神秘,去自貢品嘗地道的鹽幫菜,去街頭巷尾體驗最尋常的市井煙火。交通的便利,讓文化的交流從“聽說”變成了“體驗”,讓中國的魅力從“被講述”變成了“被感受”。這些異域面孔在飛馳的列車中好奇張望的模樣,為我的鐵路風景增添了更加開放的維度。
列車穩健地飛馳,窗外的景物如流動的畫卷。 我的腦海中,不斷回閃著那對阿壩老人布滿皺紋卻幸福洋溢的臉,那些學子們青春無畏的身影,以及外國友人好奇而贊嘆的神情。這條冰冷的鋼鐵軌道,因無數普通人的故事而被賦予了炙熱的溫度。
它是一根聯結故土的紐帶,為游子輸送著故鄉的滋養;它是一支勾勒夢想的畫筆,為學子書寫著未來的篇章;它更是一座貫通中外的橋梁,讓世界與中國在此相遇、相知。
中秋的月華,即將灑滿每一寸土地,也必將照亮這神州大地上縱橫交錯的鐵路網。每一列飛馳的動車,都是一行行流動的詩,承載著個人的悲歡,更串聯起一個日新月異的、向上向善的新時代中國。而這一路上見證的點點滴滴,匯聚成了我心中獨一無二的鐵路風景——那里有親情在流動,有夢想在飛馳,有中國在與世界溫柔相擁。
(作者:黃憶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