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時候,音樂廳里靜得只剩下樂聲。觀眾席上,一張張專注的面龐在柔光下清晰可見,有人眼中閃著淚光,我想起冼星海本人的命運。1940年5月,受中共中央派遣,冼星海從延安前往蘇聯為抗戰紀錄片進行后期制作。然而,僅僅一年后蘇聯衛國戰爭爆發。冼星海歸國心切,輾轉到了哈薩克斯坦的阿拉木圖,打算從那里取道回國。可是沒想到,從阿拉木圖回中國的火車也被戰火切斷。他只好流落異域,舉目無親,最困難的時候連飯費和房費都支付不起,只能餓著肚子流落街頭。萬幸的是,他遇到了后來成為摯友的巴赫德讓·拜卡達莫夫。雖然素昧平生,但同為音樂家的拜卡達莫夫無條件接納了化名為“黃訓”的冼星海,盡管當時他家的生活也十分拮據。
拜卡達莫夫隨后發現了冼星海的音樂才華,把他推薦到一座城市的音樂館擔任音樂指導。從此,冼星海白天忙于工作,晚上勤奮創作,先后完成了第一交響曲《民族解放》、第二交響曲《神圣之戰》等反法西斯主題的樂曲和大型管弦樂組曲《滿江紅》等。同時,冼星海還承擔起了根據哈薩克民族英雄阿曼蓋爾德的故事創作交響史詩《阿曼蓋爾德》的重任。后來,哈薩克斯坦的音樂家們普遍認為,這部交響史詩體現了冼星海對哈薩克民族、歷史、文化和英雄精神的感知與理解,是與《黃河大合唱》一樣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的音樂杰作。
但是,貧困、疾病的折磨和嚴寒的氣候,最終擊垮了身心交瘁的冼星海。有一天,他去山村演出時,不幸感染了肺炎。哈薩克斯坦方面想方設法,把冼星海送到了莫斯科去接受救治。在醫院里,他仍然念念不忘音樂創作。即使在生命垂危的日子里,他還請求蘇聯的朋友多帶一些五線譜稿紙來,以便讓他在病床上隨時把音樂靈感記錄下來。1945年10月30日,這位杰出的中國音樂家在莫斯科溘然長逝,未能親眼見到抗戰的勝利。
80年后,他的音樂作品以一種極為隆重的形式“回歸”莫斯科,仿佛一位久別的故人前來赴約,其中況味令人動容。而當晚更讓我感慨的是音樂所傳遞的共通情感,超越了語言。即使不懂中文歌詞,樂曲中蘊含的掙扎、奮起、希望與勝利,也清晰可辨。當最后一章《怒吼吧,黃河!》的余音消散,掌聲如雷鳴般爆發,久久不息。鮮花獻給藝術家,喝彩持續至指揮和樂手多次謝幕仍不停歇。
音樂會結束后,我與幾位觀眾交談。一位名叫斯韋特蘭娜·伊萬諾娃的俄羅斯老婦人眼含熱淚對我說:“這音樂讓我想起了參加偉大衛國戰爭的父親。這不只是中國的歷史,是我們共同抗擊法西斯的記憶。”一位名叫李偉的中國中年觀眾感慨:“銘記歷史不是為了延續仇恨,而是為了珍愛和平。這樣的音樂讓我們反思,也讓我們團結。”
我還遇到一群俄羅斯青少年,他們坦言聽不懂歌詞,卻仍被深深震撼。中學生安娜·彼得羅娃說:“今晚的音樂太有力量了,讓我想了解更多中國歷史和中國文化。”她的朋友阿列克謝·沃爾科夫補充道:“通過音樂、藝術和理解來促進不同國家的友好合作,這非常重要。”
我突然意識到,這場音樂會遠不止是一場演出,它是一座橋梁,連接著過去與現在,連接著中國與俄羅斯,連接著記憶與向往。誕生于戰火中的冼星海之聲,已成為堅韌與團結的象征。在同樣為二戰付出巨大犧牲的莫斯科奏響,意義尤為深遠。
離開音樂廳時,我心中充滿希望。在當今這個仍不安寧的世界,這樣的文化交流彌足珍貴。它提醒著我們擁有共同的愿景:對和平的渴望、對歷史的尊重,以及對藝術治愈人心、啟迪未來的堅定信念。
(柳洪杰)